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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思想史格局中理解马克思的历史意识及理论成果

20-10-23 16:37 来源:学习时报 编辑:李红军

  焦佩锋,复旦大学哲学博士,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哲学部教授,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研室主任。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和历史哲学。出版个人专著5部,主编、参编各类著作20余本,在《哲学研究》《哲学动态》等重要刊物上发表论文50余篇。

  2013年,在我博士论文《唯物史观与历史主义》的基础上,又以“唯物史观与历史主义关系研究”为题申请国家社科基金并获得青年项目资助,此后,历时6年而不敢丝毫懈怠,始终本着严谨的学术精神和严格的学术规范来对待自己的论题与写作。

  历程

  就心路历程而言,对唯物史观与历史主义关系问题的研究可谓经过了一个“否定之否定”的自醒与自觉过程,这也许正契合学术研究由浅入深、由点及面、由外在审视向内在理解进行转化的基本规律。

  于我而言,这种“开蒙”的过程表现为:在申请立项的时候,实际上还尚未从博士论文的框架中走出来。一方面,我的文献综述基本沿用的是博士论文阶段所搜集的材料;另一方面,我的研究提纲大约有60%的部分与博士论文的研究框架相似。实际上,这种状况既反映了我对历史主义问题的愚钝理解,也同时表现了年轻学者独立开展学术研究之艰难性。但是,学术研究从来都是一种思想的冒险和知识的更新,如果不敢从已有的学术理解中走出来,那么,我们既有负于导师和学界的期望,也有负于学术问题本身。

  源于这种无知无畏的思想冲动,在立项之初,就给自己提出了两点要求:一是要有意识地与博士论文区别开来。如果说博士论文主要是从唯物史观内部解释马克思历史思想的基本含义、理论表现以及对于唯物史观创立的意义,那么,本课题则是从唯物史观的外部——尤其是西方近代历史思想史的谱系中——开展对马克思历史思想的来源问题及其成果的梳理,在此基础上,我们再去比较马克思对历史主义的态度、辨析唯物史观的科学性与时代性就显得特别合理。二是,要有中国意识和当下情怀。我认为,做学问第一位的态度是先把自己“拿掉”,只有先“忘我”才能钻进问题本身。只有被其关注的问题反复折磨过的人才知道其研究的问题本身的厚度与高度。但是,作为一名党校教师,如果只满足于对问题及相关材料的梳理,那我们最多是一名知识的搬运工。在中央党校,我们所面对的是来自中国各个领域、层级和行业带着“热度”“鲜度”的问题,这些问题从本质上表征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基本方向和现实要求,因此,哪怕我们做的是平实冷静的思想史研究,但是,这种研究并不意味着可以缺少现实关怀。具体到本研究中,这种关怀大致可以转化为如下问题:马克思所批判的历史主义和中国人所谓的历史主义是不是一回事?马克思基于对历史主义批判而形成的唯物史观学说的历史科学性质如何理解?这种科学性在中国道路的形成和发展中有何表现,获得了何种认同与传播?对于解释学史学、后现代史学、自由主义、保守主义、民粹主义对马克思主义的各种质疑与责难,唯物史观如何基于历史话语强化自身的话语权?当然,对于这些问题,六年前的我还是一种懵懂的感知,但它们无疑也是我超越原有博士论文研究的契机与起点。

  基于上述考虑,在后续的研究中,我实际上迈出了两大步。第一步是对历史主义进行了扩展性研究,其标志就是将历史主义问题从古典延伸到当代,撰写并出版了36万字的研究专著《唯物史观与当代历史主义》,从而深化了对该问题的阶段性理解。

  实际上,这一步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原因是,经过反复比较,我发现,如果仅仅将历史主义问题定位于19世纪固然可以与马克思进行贴合度较高的对话,它也有助于我们看清马克思对包括德国历史主义、英法保守主义在内的诸多历史主义路向的思想成果的批判性姿态的本质。但是,20世纪以来,西方的史学理论和历史理论有较大发展,其显著标志就是从“思辨的历史哲学”转向了“批判的历史哲学”,在此过程中,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如何自持?并且,这种转向所仰赖的思想资源在马克思的时代被如何处理?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在20世纪西方史学和哲学的转向中如何保持自己的话语权?基于这些追问,我们就不得不将问题推进到20世纪,并及时向国家社科基金办提交了课题更名的申请,即将原来的“唯物史观与历史主义关系研究”变更为“唯物史观与当代历史主义关系研究”,此处,“当代”二字体现的就是这种论域的变化。

  因此,就博士论文与国家课题之间的关系而言,作为中期成果的《唯物史观与当代历史主义》其实是对原有论题的继承和发展。在继承的意义上,其一,我深化了对启蒙辩证法的理解与阐释,并且特别突出了德国版的启蒙和法国版的启蒙之间的差异性。其二,深入分析了古典历史主义的基本形式和典型样本,以区别于博士论文对德国历史主义的阶段化陈述。其三,系统呈现了马克思对古典历史主义存在论前提、国家目的论和方法论原则等三个方面的批判,以区别于博士论文对德国历史主义各个学派进行分门别类加以批判的做法。在发展的意义上,其一,对近代历史主义及其主观性特征进行了分析,尤其是实证主义史学、新康德主义史学、文化形态史学和新黑格尔主义史学及其代表人物进行了广泛扫描,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看清马克思之后西方史学的大致走向及其对唯物史观所形成的挑战。其二,对当代历史主义的发展状况进行扩展性分析。我们认为,德国历史主义由近代向当代的转向是以其遭遇的两次危机为标志的,对此,特洛尔奇和梅尼克都有明确的论述。其三,对现代历史主义所关涉的现象学、解释学和科学哲学等哲学思想流派进行了针对性分析,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较为充分地呈现当代西方历史哲学的大致走向与问题意识。

  基于对近当代西方史学理论和历史哲学的分析,我认为,唯物史观与历史主义的关系问题并不会因为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过世而随风飘散,所谓思想史的研究无非就是为了从一种跨时空的角度看待唯物史观在近当代西方史学理论中的处境,具体是:从危机意识看,传统的唯物史观范式确实存在过于注重历史的客观性与规律性、历史的本质和结构、历史的过程与目标而较为忽视对历史的语言学、主体性和微观性解释等问题。因此,一方面,解释学史学、后现代史学对马克思主义史学的批判的确值得重视,但也折射出了经典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那种较为僵硬的面孔。换言之,马克思主义史学必须充分吸收当代历史科学和历史哲学发展的最新成果。另一方面,作为世界观和方法论的唯物史观的本质意义必须得到充分阐释与巩固。在我们看来,这种意义主要体现在结构化、系统化和实践性三个维度。在此,结构化视角表现的是唯物史观分析历史问题的基本要素及其相互关系,系统化视角表现的是唯物史观分析历史问题的辩证原则和总体视野,而实践性实践表现的是其对待历史的生成性、批判性和革命性视角,它们共同表明了不同于具体科学的唯物史观的内在机理和整体图景。

  对20世纪西方史学理论有了一个基本的分析之后,我发现,要澄明唯物史观的当代意义必须透过现象看本质。例如,对于后现代史学,我们既要看清其相对主义底色,也要看清其反历史主义面孔。所以,对于那些有志于深化研究唯物史观的当代学人而言,这种理论上的整体感和比较意识其实非常必要,它是我们增强马克思主义理论自信的一个必备的思想基础。

  第二步是对历史主义进行了专题化研究,其标志就是基于五大专题撰写了一部24万字的研究专著《历史主义专题研究》,从而拓展了对该问题的关联性理解。

  个人认为,从思想史梳理和历史思想比较的维度而言,之前对唯物史观与历史主义关系问题的研究大致可以告一段落,但是,从技术操作的层面讲,因为要结项且深入研究的需要,还须再度深入到西方思想史内部对历史主义进行专题性研究。实际的情况是,历史主义更多强调的是一种基于历史为现实进行辩护的历史意识,这种意识不仅体现在史学领域,而且渗透于哲学、政治、文化等多个领域,这使得哲学领域的历史相对主义和历史虚无主义、政治领域的国家主义和纳粹主义、文化领域的保守主义和民粹主义变得可能。源于这个考虑,我就开始了以专题的形式研究历史主义的新阶段。

  我的研究思路是:以历史主义所透显的历史意识为指引,以历史主义与历史科学的基本关联为基础,分别对其所关涉的自然主义、相对主义、保守主义、国家主义、纳粹主义等问题等进行分门别类的研究,以期全面呈现历史主义问题的跨学科特征。经由这些研究,我认为,西方近当代的历史主义并未超出马克思的问题域,唯心主义和相对主义是古典历史主义主要的理论困境,而当代历史主义实际上也局限于这一困境。对于后者来讲,尽管其充分汲取了近当代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新方法来对待历史,但是,在根本上,其对历史和现实持一种无批判立场,其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如何认识和理解历史,以求最大限度地还原历史,而缺少了对历史的人类学分析和价值论理解。毋宁说,其长处在于事实分析,其软肋在于缺乏价值分析,他们的眼光是历史的,也是当下的,但就不是未来的。所以,如果文德尔班关于历史的价值分析能被当代西方史学传承下来情况是否会好一点?当然,这种传承也需要从事实分析和价值分析相结合的视角来整体推进,并且,这个价值分析必须是以对人类历史命运的整体关注才可能的,很遗憾,近当代的西方历史主义在此问题上着墨太少。

  心得

  做学问必须潜下心来,学术根底浅没有关系,学术悟性差也没关系,关键要看自己的问题意识和学术态度,很多大学问其实都是靠笨功夫和小学问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同理,做课题不能以结项为目的,而是要跟着问题本身把学问做出来。

  其一,研究计划要有前瞻性。其实,博士阶段的研究只是学术研究的一个“敲门砖”,这种研究只能说进入了问题,还不能说把握了问题本身。原因是,由于缺乏人生体悟,学生阶段的学术研究更多是一种从书本到书本的知识平移和观点归整。我相信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体会:同样是一本书,十年前读和十年后去读往往是两种感受;同样是一个问题,十年前的思考和十年后的思考也往往各有分别。当然,学术研究也没有这么大的跨越,毕竟书要一本一本读,问题要一点一点想,对于自己所钟情并熟悉的学术方向而言,既要立足自己研究的实际状况,也要充分考虑到学术问题的长远性和研究计划的前瞻性,而这种前瞻性往往是问题的新生点,要敢于结合这种前瞻性来扩充和指引自己的学术研究。

  其二,要及时跟踪学术动态。在我看来,所谓的学术动态大致有两种,一种是针对问题本身的学术前沿,另一种是与本问题相关的学术前沿。为此,在平时,我们要及时花时间和精力去收集和消化与自己研究方向相关的材料,特别是那些对自己的研究方向已经有深入研究的学术前辈的成果,以更新自己原有的学术认知和知识结构。当然,对于这些学术观点和见解,自己要有一种批判性吸纳的态度,不能人云亦云。只有这样,学问才会越做越新,越做越深。

  其三,要做出经得起时间检验的学问。学术研究从来不是抽象的活动,不同的学科、选题和学者既决定了学术研究的多姿多彩,也往往意味着学术水准的参差不齐。作为一名年轻学者,要本着对学问负责、对学科负责和对后人负责的精神,力争做出让自己能够看得上、说得清、有点用的学问,这种意义的学问与知识、真理和良知有关,而与金钱、名誉与利益无关。所以,无论何时获得资助抑或迫不得已而延期,只要不放弃对问题本身的持续关注与精深思索,那么,我们一定会做出让自己心安、让学界入眼、让后人认可的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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